嘉慶帝罵貪官的詩
陽伯君
香港鄧又同先生是清末曾任山西、安徽、貴州巡撫的鄧華熙(廣東順德人)的嫡孫,他把祖父遺留的一批文物捐贈給廣州博物館。其中有一件是乾隆、嘉慶年間的翰林院侍講梁同書的“恭錄嘉慶七年御制罵廷臣詩”,全詩如下:
滿朝文武著錦袍,閭閻與聯(lián)無分毫;
一杯美酒千人血,數(shù)碗肥羹萬姓膏。
人淚落時天淚落,笑聲高處哭聲高;
牛羊付與豺狼牧,負盡皇恩為爾曹。
詩寫于嘉慶七年(一八0二),即清算和珅三年之后。由于積習(xí)已深,雖然和珅的下場極之可悲,但未能起到警示作用,大量官員依然故我,所以嘉慶才有此作。
它首先揭露了滿朝文武大官的奢侈腐化。第一聯(lián)寫衣、食,第二聯(lián)寫喝吃,指出貪官們的房子與皇宮沒有差別,他們喝吃的是百姓的膏血,筆尖直觸實質(zhì)。
第三聯(lián)也很有深度?!叭藴I”句說,貪官們的行為不但讓老百姓痛苦,連老天爺也痛苦?!靶β暋本洳捎昧藢Ρ仁址?,點出他們的歡樂是建立在百姓的苦難之上。
最后一聯(lián)抒發(fā)了作者的沉重嘆息。古代,管治黎民的官員稱為“牧”。作者將黎民喻為牛羊,將這些官員喻為豺狼,表現(xiàn)了黎民百姓在他們管治下的苦難,很形象。
詩最后指出這些官員“負盡皇恩”,這并非虛假之詞,嘉慶皇帝的生活相當儉樸,為人比較忠厚,他是真心希望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一些的。
嘉慶罵的是“滿朝文武”,擴大化了,那時并非滿朝文武官員都這樣壞。譬如嘉慶的老師朱珪,官至大學(xué)士卻十分廉潔,逝世時僅有一張布被、幾箱舊書,嘉慶曾贊他“不惟人好,品亦端方”。
可能當時有一宗重案導(dǎo)致“龍顏大怒”,他才這樣下筆。然而此詩的大方向是正確的,封建制度是缺乏監(jiān)督的人治的制度,必然成為貪污腐化的溫床。這是朱元璋和嘉慶雖然堅決反貪但無濟于事的根本原因,也是封建制度必定走向滅亡的根本原因。
嘉慶帝名愛新覺羅·琰,乾隆之子、道光之父,廟號仁宗,是清朝入關(guān)后第五位皇帝。
史書記載,嘉慶三年(1799年)白蓮教首領(lǐng)王三槐在北京受審時的供詞提到“官逼民反”,嘉慶知道后受到很大震動。嘉慶帝一直都重視“懲貪倡廉”問題。他一再發(fā)布整飭吏治的諭旨,也處置了多宗大案要案。例如,湖南布政使(相當于副省長兼財政廳長)鄭源勒索下屬、貪贓枉法,被查抄處斬。云貴總督、漕運總督富綱因貪污被判處“絞監(jiān)候”(絞刑緩刑)。貪污而不知悔改的云南巡撫伊桑阿被判處“絞立決”(絞刑立即執(zhí)行)。凡此種種,都可以看出嘉慶“反貪”的決心和力度。
在中國古代,不少皇帝罵貪官、罰貪官甚至殺貪官,但像嘉慶寫詩罵得如此痛快淋漓的卻不多見。從詩歌藝術(shù)的角度看,嘉慶御制詩自非佳作,但更可以說明這是皇帝親自撰寫而非詞臣代筆。在詩中,嘉慶把百官看作自己和百姓的對立面,對百官生活奢侈、殘害百姓、表示出沖天怒氣。“牛羊付與豺狼牧”的詩句,形容豺狼似的官員把老百姓當牛羊吃掉?;噬袭斎徊荒苋萑塘?。
然而,終嘉慶一朝,貪污問題不僅沒有解決,甚至更加嚴重。任何一個封建皇朝都不可能解決貪污問題,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,這是階級性決定的。而且,按清朝的制度,旅差、辦公費用和幕客、隨從的報酬,基本上要官員自己出錢,正常的薪俸、津貼(當時稱之為“養(yǎng)廉錢”)不足以維持公務(wù)運作和官員家族豪侈的生活,所以,大多數(shù)官員“不得不”通過各種名目獲得額外收入,這已成為整個官僚機器必不可少的潤滑劑。但是,在那時,“千里為官只為財”,官員們?nèi)〉妙~外收入,不會滿足于彌補公務(wù)支出,對金錢的追求則是“多多益善”。當貪贓枉法成為一種規(guī)則、制度或者習(xí)慣,在官員中泛濫成風(fēng),那就不是皇帝一首詩、幾份圣旨所能感動,也不是辦幾件案、殺幾個人所能震懾的。
嘉慶在位期間,清朝統(tǒng)治開始出現(xiàn)嚴重不穩(wěn)。在乾隆把帝位“禪讓”給兒子嘉慶的當年,即1796年,震動川、楚、陜?nèi)〉陌咨徑唐鹆x已經(jīng)開始。清朝傾全部的軍事、財政力量,還千方百計發(fā)動地主階級武裝——團練,花了9年時間,好不容易才把這場起義鎮(zhèn)壓下去。在此期間,還發(fā)生過嘉慶八年(1803年)走投無路的貧苦人陳德在紫禁城門口行刺嘉慶的大案。嘉慶十八年(1813年),華北的天理教發(fā)動起義,一支幾十人的起義者竟然沖進了皇宮,把大內(nèi)攪得天翻地覆(故宮的隆宗門至今還保留著起義者的一枚箭鏃)。平民百姓行刺皇帝、幾十人的農(nóng)民軍就打進宮廷,這是“漢唐宋明未有之事”,可見當時階級矛盾尖銳到何等地步。嘉慶在天理教起義平定后,頒布“罪已詔”,在自怨自艾之后,少不了對“諸臣”告誡一番。這些話當然也不會有任何收效。7年之后,嘉慶去世,再過30年,中國歷史上最大一次農(nóng)民運動——太平天國起義終于爆發(fā)。
嘉慶帝的罵貪官詩并沒有罵出澄清的吏治,也不能阻止“天下大亂”的發(fā)生。這是歷史的必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