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寒衣(2)
如儀桑
他走后,大約一刻鐘,神差鬼使,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:
二十年以前,我媽在后梁南坡鋤包谷,從余家溝上來一對父女。女的是個大肚子,血水已經(jīng)順著褲子下流,送她的人是他的父親,束手無策,急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。幾個鋤地的婦女,由于膽怯,或者嫌不吉利,沒有人敢于朝跟前走。我媽就放下鋤,把那個女人,攙扶到那個孤零零的大柳樹下面,安慰她,給她接生,冒了天大的風(fēng)險,弄的自己一手血水,滿頭大汗。直到把娃娃包好了。才送他們走。
后來媽說,那個女人說她娘家是新寨,婆家是榆林。走娘家忘記了生娃娃的日子。才弄出一個驚險的事情。以后很多年,每到后梁,看見干梁上面哪一棵大柳樹,我就起小時記得的這件事。
我還記得當(dāng)時村子里的人和她開玩笑:“你等著,過幾天,榆林人就提上禮當(dāng),看你來了?!庇腥苏f笑,還給這個娃娃取了名字,叫“路生?!庇腥苏f叫“柳生”。還說應(yīng)當(dāng)認(rèn)我媽做干媽。事后,如同往常一樣,沒有發(fā)生任何新聞。人們?nèi)⌒査澳愀蓛鹤觼砹藳]有?”媽笑著回應(yīng)說:“來啥呢,就那么大個事么。”后來誰都淡忘了。
靈光一閃,他會不會就是那個“路生”呢?因?yàn)槲覍?shí)在想不起,在榆林有這個熟人。他也坦誠以前不認(rèn)識。還是不敢肯定。管他是不是,就當(dāng)是吧,至少我愿意他是。
多年以后,我和媽聊天,說了這件似又不是的事,竟然讓她老人家牽腸掛肚,“吆,娃個子高不高?二十年咧,有媳婦么?”我說:“我給你叫去?!蔽覌尵徒淮遥骸安灰腥思彝尥藁ㄥX買啥奧,看看娃,就對咧。”我真的想去給媽叫來,老爸就搖手:“多少年咧,麻煩人干啥呢。”我也心虛,是不是“路生”說不定呢。特別是他從頭至尾,沒有說自己的名字,怎么尋找呢。
父母走了快三年了,我沒有一天不思念他們。小時間,父親經(jīng)常一年回家一回,給我的成長有很多缺失。是和父母晚年在一起共同生活的日子,補(bǔ)足了我生命精神的元素。我相信他們在那邊,生活得一定很好。老爸依舊拉著老媽的手,緩緩地在太陽下面走動,曬暖暖說閑話。
那天,有寺院的和尚,在公園湖邊大佛像前面放生,當(dāng)著道人誦經(jīng),路過的信眾都虔誠的肅穆的雙手合十,低頭站在那里,宗教音樂的感召力和誦經(jīng)的聲音。勾畫出來一個莊嚴(yán)而又看不見的世界。金身塑像的大佛,笑瞇瞇的看著人們。人,在不可知力前面的虔誠,敬畏,信服深深地打動了我,我不由淚流滿面。也雙手合十,閉上眼睛祈禱:愿佛爺保佑我的父母,在沒有我們照看的“那邊”,生活快樂。哪怕折我十年八年壽,我也心甘情愿。
睜開眼睛看佛爺,他也笑瞇瞇的看我。好像說:“放心吧,好人,在我心里有數(shù)呢?!?/p>
我是一個不孝兒,今年,還是不能回去,給我的老爸老媽送寒衣,只能由姐代勞了。
我想象得出來,十月一日的后梁墳地里,家家戶戶由男人用盤子端著寒衣,女兒媳婦走在后面,去上墳。燒紙點(diǎn)燃枯草嗶嗶叭叭的響,一件件寒衣放在上面,就送到了。男人磕頭以后,就陸續(xù)沉默著離開了,女人還要忍不住啼哭幾聲。生前勤勞莊重的亡人,兒女也格外鄭重,二流子先人的,后人同樣就敷衍了事了。
嗚嗚嚕嚕的深秋的風(fēng),就象哀嘆人生的悲哀,吟唱這世世代代綿綿不斷的情思。
一想雙親熱淚流。寫這篇短文,愿它能神秘地使我那邊的父母心里暖和。誰的歌詞寫的好啊:這輩子作你的兒女,我沒有作夠。下輩子央求你,還做我的雙親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