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三千多年前的冀東大地上，曾經(jīng)輝煌著一個古老而神秘的諸侯國——孤竹國。孤竹國第九世君墨胎子朝的兩個兒子伯夷、叔齊，因禮讓為國、叩馬諫伐、恥食周粟、餓死首陽而聞名于世，后被儒家始祖孔子尊為圣賢；被漢代史學(xué)家司馬遷寫進《史記》；被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一頌再頌；被明末清初的顧炎武冠以“百世之師”而流傳至今。

伯夷、叔齊讓國成仁、恥食周粟的高舉，綿延出華夏民族的清明之氣、仁義之風(fēng)，成就了中國的禮儀之邦，大國風(fēng)范；也滋養(yǎng)了盧龍這方水土淳樸厚重的民風(fēng)民俗。盧龍縣城附近，流傳著許多以伯夷、叔齊精神為內(nèi)涵的民間故事，一些有代表性的故事被做成石刻，鑲嵌在城門左右的墻壁上，以示宣傳教化。

崇禮、守廉、尚德、求仁、重義的夷齊精神，不僅屬于一種地域文化的范疇，它的潛在影響是在于它融入了整個中華文化的大體系；它不僅構(gòu)成了燕趙文化乃至華夏文化的精神內(nèi)涵，而且對儒家思想的形成起了很重要的啟蒙促進作用。伯夷、叔齊被孔子和孟子尊為圣賢，說明夷齊的思想行為對他們的影響之深?？鬃又鲝垺叭省⒘x、禮、智、信”，孟子主張“王道仁政”，而伯夷、叔齊是這些主張的先行者、先驅(qū)者。伯夷、叔齊同樣是反對“以暴易暴”或用武力解決矛盾的先驅(qū)者，他們在中國最早提出了“不能以武力奪取天下神器”和堅決反對“以暴易暴”的思想，從而為中國文明史提供了足以光照千秋的一宗重要思想資源。他們同樣是中國知識分子為理想而敢于獻身的先驅(qū)者，在這種精神的照耀下，影響和培育了從屈原到文天祥到李大釗等一大批愛國的仁人志士，為國家理想殺身成仁、舍生取義，成為令后人敬仰的中華民族的脊梁。所以在建設(shè)和諧社會的今天，大力弘揚夷齊精神、傳播伯夷、叔齊的故事，對提升人的道德水準(zhǔn)、啟迪人的價值取向，有其深遠的現(xiàn)實意義。

在民間，在渤海之濱，燕山腳下，在伯夷、叔齊生活過的這塊古老神奇的土地上，他們的故事以建筑、歌曲和歌謠等多種形式被傳承著，他們的后人，用一種虔誠而樸素的行為方式，表達著對兩位先祖的敬仰和崇拜之情。

伯夷叔齊義不食周粟的傳說

武王已平殷亂，天下宗周，而伯夷、叔齊恥之，義不食周粟，隱于首陽山，采薇而食之。及餓且死，作歌，其辭曰：“登彼西山兮，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，不知其非矣。神農(nóng)、虞、夏忽焉沒兮，我安適歸矣？于嗟諸兮，命之衰矣！”遂餓死于首陽山。

——［漢］司馬遷《史記·伯夷列傳》

古隴西首陽山，位于今甘肅渭源縣蓮峰鎮(zhèn)境內(nèi)，素以奇秀著稱，因其位列群山之首，得陽光首照而得名；又因商末周初孤竹國君二子伯夷、叔齊恥食周粟、餓死首陽而聞名于世。至今，首陽山上相互依偎、幽靜肅穆的“夷齊古?！?，碑匾楹贊琳瑯、夷齊雕像清逸的清圣祠，與伯夷、叔齊三千年以前守節(jié)苦餓而死的歷史傳說在陣陣松濤聲中綿延流芳于后世。

奔義讓國

伯夷、叔齊“兄弟奔義讓國”的歷史傳說發(fā)生在孤竹國。據(jù)史載，孤竹國是殷商王朝的一個諸侯國，地處今灤河與青龍河匯合的廣大地域。雖然孤竹國遠離殷都朝歌，但也受到當(dāng)時戰(zhàn)亂的嚴(yán)重影響。孤竹國君墨胎初面臨戰(zhàn)亂將至、殷商即亡，自己又年邁體衰的局面，做了立詔傳位安排。他有三子，長子伯夷，二子公望，三子叔齊，為保證王室血統(tǒng)的純正，決定傳位于三子叔齊。因殷周之交，中國社會已處于原始宗法的父權(quán)社會，立子之法已經(jīng)確立，嫡庶之分思想也已萌芽，只是未作為一種制度確立下來。因而，繼統(tǒng)傳子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，“傳幼子”與“傳嫡子”的兩種觀念并存。墨胎初死后，眾臣民便要按先王遺詔立叔齊為國君?？扇柿x的叔齊卻不能接受廢長立幼。他誠懇地說：“伯兄在先，我怎能立國為君？”伯夷也堅辭不受，說“尊父命應(yīng)立三弟為君?！本瓦@樣，兄弟二人互讓不就，眾臣左右為難。為改變這種“僵持”境況，伯夷率先偷偷離開了國都。叔齊得知兄長離去后，也固守仁義，逃離孤竹，追隨伯夷而去。眾臣無奈之下只好擁立二子公望為君。

伯夷名允，字公信；叔齊名智，字公達?！安摹辈⒎切彰窃谛值荛g的排行，而夷則是他死后，后世為他賜的謚號。同樣，“叔齊”中的叔和齊也分別是兄弟排行和謚號。遠古堯舜時期就有禪讓制，伯夷、叔齊仰慕這種制度且深受這種制度影響并心甘情愿身體力行。正因他二人淡泊權(quán)勢、名利、地位，“視棄天下，如棄敝屣”，不愿爭名于朝，御利于國，受人仰視。

伯夷讓國后游走到了北海邊上，大致是今天的渤海一帶。叔齊隨后追隨兄長伯夷的足跡也隱逃來到此地。夷齊隱居北海期間的生活狀況，有文字記載的史料較少，只有《孟子·公孫丑上》說：“伯夷，非其君不事；非其友不友。不立于惡人之朝，不與惡人言；立于惡人之朝，與惡人言，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……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，不受也。不受也者，是亦不屑就已?！币馑际撬嗽诒焙ｋ[居期間，有大大小小的諸侯、君主前來用好言好語請他們?nèi)プ龉伲麄儾辉附邮?，寧愿過隱居的清貧生活。之所以不愿接受，是出于不屑，因為不是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君主而不愿侍奉，不是他們內(nèi)心認(rèn)可的朋友而不去結(jié)交，不應(yīng)該屬于他們的百姓就不去使喚。盡管孟子認(rèn)為“伯夷隘”，對他有“非議”，卻仍稱他為“圣之清者”，將他與孔子相提并論。孟子說：“伯夷辟（避）紂，居北海（今渤海）之濱”，“以待天下之清也”。其意指伯夷、叔齊在此地靜靜地等待天下變得清明。他們立身清高，正如孔子所言“天下有道則見（現(xiàn)），無道則隱。”

叩馬諫伐

伯夷、叔齊居北海之濱期間，聽聞周文王興起而且養(yǎng)賢納士，堪為明主。于是商量說：“吾聞西方有人，似有道者，試往觀焉。”二人決定投奔西周，一探究竟。

經(jīng)過千里跋涉，終于到達西岐?？上Т藭r周文王已死。周武王與姜太公率領(lǐng)大軍，載文王靈牌，與盟津會上的八百諸侯一起正在東伐商紂。伯夷、叔齊二人便攔住武王的馬頭叩諫說“父死不葬，爰及干戈，可謂孝乎？以臣弒君，可謂仁乎？”意思是說：你的父親死了，不好好安葬讓他入土為安，卻要興兵打仗，能說是孝子的行為嗎？你作為臣子，現(xiàn)在要去弒殺天下的共主，能說是仁者的行為嗎？武王非但不采納二人之勸諫，反而非常生氣，下令手下人殺掉這兩個不速之客。這時，武王身邊的姜子牙急忙勸阻說：“大王息怒，這兄弟二人雖說出這番話來，但他們是孤竹國君的兒子，也是互讓君位的賢義之人，不可殺害，就隨他去吧！”武王接受姜子牙勸阻，放了二人。

經(jīng)牧野之戰(zhàn)，周武王取得了決定性勝利。統(tǒng)治中國600年之久的商王朝土崩瓦解，紂王自焚而死。周武王取得天下，建立了周朝，四方諸侯紛紛歸順。伯夷、叔齊則以歸順西周為恥，遂隱居于隴西首陽山?！抖ㄎ魇仿浴酚涊d，伯夷叔齊二人“越過隴山進入甘肅，溯渭河西進，經(jīng)今清水、秦安、通渭、隴西、渭源”，莊子言“二子北至于首陽之山”，此處“北至”之地，即為渭源首陽山。

伯夷、叔齊求仁政、尋有道，這是他們共同追求的政治理想。他們反對商紂王的暴政，但拒絕使用暴力推翻商紂王的統(tǒng)治。據(jù)《太公六韜》卷六《犬韜》記，當(dāng)周武王統(tǒng)兵東伐商紂時，伯夷叔齊說：“殺一人而有天下，圣人不為?！北憩F(xiàn)出對周武王所作所為甚為失望。他們把周武王的滅商戰(zhàn)爭視為不仁，認(rèn)為殺戮只能帶來更殘酷的殺戮，“以暴易暴”是以無道伐無道，是暴力循環(huán)，用仁德感化才是根本。

恥食周粟

伯夷、叔齊一番苦心勸阻武王，差點送了性命，就感嘆道：“今天下暗，周德衰，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，不若避之，以潔吾行。”于是離開周地，沿渭河西上，到首陽山隱居起來。據(jù)《史記·伯夷列傳》載：二人“義不食周粟，隱于首陽山，采薇而食之，及餓且死。”意思是指他們?yōu)槲渫醯牟涣x所憤，連周朝土地上長出的糧食也不吃，采折薇菜充饑，最終餓死。伯夷叔齊作《采薇歌》曰：“登彼西山兮，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，不知其非矣。神農(nóng)、虞、夏忽焉沒兮，我安適歸矣？于嗟徂兮，命之衰矣！”其沮喪和無奈之情可見一斑。

渭源縣首陽山一帶雨量充足，氣候陰濕寒冷，良好的土壤益于“薇”之生長。所謂“薇”，當(dāng)?shù)厝朔Q“蕨菜”，是一種草本植物，俗稱“龍頭菜”“貓爪子”菜，又譽為“吉祥菜”。據(jù)乾隆《甘肅通志》載：“蕨可作蔬，根可禱粉，首陽白蕨最有名?！卑邹Р吮划?dāng)?shù)厝朔Q作神仙菜，據(jù)說一般人見不到。有俗語說：“首陽山的白蕨菜，早上出來晚上?。　睆奶瞥_始，人們就喜歡食用蕨菜，古代有詩人贊它“山童新采蕨芽肥”“石暄蕨芽紫”。清代，蕨菜被列為貢品，每年選擇“莖色青紫、肥潤”的蕨菜，曬后貢奉朝廷。

雖然首陽山薇菜色白味美，有很高的營養(yǎng)價值和藥用價值，但它畢竟是野菜，很難供給人體所需的營養(yǎng)。對于伯夷、叔齊餓死于首陽山一事，蜀漢史學(xué)家譙周在《古史考》中，記有如下傳說：“伯夷、叔齊者，殷之末世，孤竹君之二子也。隱于首陽山，采薇而食之。野有婦人謂之曰：‘子義不食周粟，此亦周之草木也?！谑丘I死?！币馑际钦f一個村婦在山中遇到伯夷、叔齊，村婦對他們說：“二位先生有氣節(jié)，不吃周朝的糧食，可是你們吃的野菜也是周朝的??！”二人聽了后就再也不吃野菜，遂餓死。有人也質(zhì)疑道：“有死何以采薇為？天下周之天下，則山也周之山也，薇也周薇也，采薇而食，無乃欲故死而求生乎也！”

伯夷、叔齊隱居首陽山義不食周粟餓死后，其至賢至忠的氣節(jié)被孔孟推崇，首陽山遂成天下名山。

清風(fēng)高節(jié)

三千年以前，伯夷、叔齊因禮讓國、叩馬諫伐、恥食周粟、苦餓而死首陽聞名于世。他們反對武王“以暴易暴”，以慢性自殺的方式表達反抗。作為歷史人物，其行為具有比較典型意義：他們用犧牲自身的利益體現(xiàn)了對于“禮”“義”的堅守，用生命代價抒寫了“忠”的價值觀念。在儒家經(jīng)典中，伯夷、叔齊可謂是著名的節(jié)義之士，堪稱古代道德楷模。對于伯夷、叔齊其人，前人有過許多評述。

《論語》是有關(guān)伯夷、叔齊事跡現(xiàn)存最早的文獻資料?！睹献印贰豆茏印贰肚f子》《列子》《韓非子》《呂氏春秋》《太公六韜》等都對伯夷、叔齊有所評價。屈原、陸賈、司馬遷、劉向、韓愈、王安石、司馬光、朱熹、文天祥、元好問、李贄、顧炎武以及近代人曾國藩、譚嗣同等人也均有評說。對他們兄弟二人不改操守于得失，不傾志向于可欲，大多贊美有加?？鬃臃Q其為“古之仁、圣、賢人”，贊其有“不降其志，不辱其身”的清風(fēng)高節(jié)。在他看來，夷齊追求的是個人內(nèi)在的本真品性，盡管為此付出了生命代價。因此有“求仁得仁，又何怨”之說。姜尚認(rèn)為其為“義人”，孟子視其為“百世之師”。 司馬遷肯定其為“賢人”，冠《史記》列傳之首。唐代韓愈作《伯夷頌》溢美有加：“昭乎日月不足為明，萃乎泰山不足為高，巍乎天地不足為容?！痹雷婧霰亓以略t追封伯夷為昭義清惠公，叔齊為崇讓仁惠公。后世朝廷多有祭祀并留下眾多贊揚的詩文。

應(yīng)該說，伯夷、叔齊“特立獨行”的守志精神，是他們的高尚之處，也是他們的悲劇所在。千百年來，正是人們對伯夷、叔齊形象及其精神內(nèi)涵的不斷評價與解讀，使得伯夷叔齊不僅逐漸成為一種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號，并且進一步融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。伯夷叔齊的故事歷經(jīng)千百年人們的傳頌與評論后，逐漸得到升華。他們的個人行為選擇最終凝結(jié)成了一種精神人格，并積淀在我們的民族精神之中，使中華文化具有了尚謙讓、崇清廉、行中庸、輕財富的品質(zhì)以及崇禮、守廉、尚德、求仁、重義的道德精神。

伯夷、叔齊的言行雖有時代的局限性，但是，作為一種歷史文化現(xiàn)象，夷齊精神迄今已然成為國人寶貴的思想財富。他們“求仁求廉”與“不食周粟而死”，既體現(xiàn)為精神品格上的追求，也體現(xiàn)為堅持原則的骨氣。在財富面前，伯夷叔齊取的態(tài)度是廉；在地位面前，他們?nèi)〉膽B(tài)度是讓，而支撐他們的則是“志”和“義”。為了實踐這種“志”和“義”，他們不貪財，不戀諸侯，不受周官；同樣，為了實踐這種“志”和“義”，他們舍生取義，不惜以生命為代價。這種氣節(jié)和志向，被后世稱頌為“孤竹遺風(fēng)”“夷齊清風(fēng)”。也正是他們“擇善而固執(zhí)”的精神，使中國歷史文化有了傳承基因，有了鼓舞后人在困境中堅持下去的力量。

后人為紀(jì)念伯夷、叔齊在首陽山修建了清圣祠。該祠最早建于唐太宗貞觀年間，后因兵亂而毀。清同治十三年（公元1874年）人們集資重建。院內(nèi)有正殿五間，殿中、墓前有碑文若干，其中以陜甘總督左宗棠撰寫墓碑最為著名：“有商逸民伯夷叔齊之墓”，篆額“百世之師”；兩邊對聯(lián)是“滿山白薇，味壓珍饈魚肉；兩堆黃土，光高日月星辰”，橫額“高山仰止”。光緒年間，清軍統(tǒng)領(lǐng)范秉誠游首陽山后也留下了“洗兵正喜臨渭水，下馬先宜拜首陽”的詩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