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時的門燈
九天雪
過去老百姓過年,總喜歡在門前掛上門燈,以示喜慶和吉祥。這個風俗,據(jù)說在我國沿襲了幾千年,舒城直到解放初期。
門燈,是篾絲編筐、糊上絲棉紙、加上光油的紙燈籠,里面點蠟燭。燈籠兩頭中間,有一圓口,燈盤穿圓口而過。燈盤是四根鉛絲固定在比圓口稍大的小木圓盤上,木盤中間有插蠟燭的燈芯子,鉛絲頂部扭有掛燈籠的勾子。城關商戶和居民的門燈,有大水桶大,白堂紅字,一邊貼有剪紙的姓字,一邊貼有堂名,如:張——百忍堂,朱——篤敬堂,王——三槐堂,楊——四知堂;另一種是小巷居民大門和商家后門,掛的是橢圓形的單個蘿卜燈,有的是白堂紅福字,有的是全紅燈籠。
門燈,是過年裝飾的燈。我小時候,因家庭困難,長期和外婆、舅舅在一起生活。舅舅住城關中大街,開個篾貨店。每到過年,舅舅都要將香火堂前的門燈挑下來,撣去灰塵,拆下包紙,準備過年掛到大門上。一對新的燈籠,使用愛惜,保管妥善,可用二、三年,多數(shù)商家,都是如此,每年換新的很少。再困難的戶子,過年都掛門燈。當年家中死了主要成員,也照樣掛門燈,不過燈籠是白堂藍字。藍字對燈下面,掩映著“守孝難還禮,思親免賀年”的藍色對聯(lián),使人在熱鬧中偶見凄清的一角。年三十午后,街巷車輛行人,神奇般地消失,天空大地,立顯除夕氣氛。吃年飯時,家家戶戶,門燈掛起,光亮奪目,依街彎曲,隨風動蕩,像兩條巨龍,不時起舞。掛門燈是過年不可缺少的裝飾。這種形式的裝飾,在人們心目中刻印很深。我記得,有年年初一,晚飯沒有吃完,外婆從門縫不透光發(fā)現(xiàn)門燈滅了,問舅舅怎么搞的?舅舅跑去一看,蠟燭燃完了,覺得有點奇怪。我忙說:“今晚門燈蠟燭,是我用半截蠟燭換下的。我吃過晚飯要挑紅燈籠出去玩,整支蠟燭能多玩一會?!蓖馄怕牶螅芯司粟s快換蠟燭,并將我一把摟到懷里說:“你這誠實的孩子,門燈是一個家庭最最重要的燈,蠟燭不能用半截的燃,你一定要記住!”她沒有責罰我,但比責罰我心里還難受。
門燈,是辭舊迎新的燈。每年臘月,我只要見到舅舅動門燈,就知道舊的一年即將過去,新的一年就要到來,心里特別高興。因為平時生活很苦,過年不光有好吃好喝的,除夕晚上外婆、舅舅、父親、母親會給壓歲錢,年初一到長輩家磕頭拜年,既撈到茶烀蛋、糖果之類吃的,有些至親長輩還給零花錢。我家祖居縣城,與家里來往親友較多,每逢過年,我的拜年頭磕了不少,但我的瓦“聚寶盆”招財進寶也多,大大增添了我學習買筆墨紙張的財源。從“聚寶盆”增收中,使我體會到“大人望買田(收租),小孩望過年”的含義。人們將年三十吃年飯時,門燈作為送舊燈,年初一開大門,門燈作為迎新燈。當時我并不理解,隨著年齡的增長,我慢慢地明白了。門燈一般都掛到“二月初二(陰歷)龍?zhí)ь^,王三小姐拋彩球”,商家才正式開門出鋪,開始新的一年生意買賣。
門燈,是歡樂和諧的燈。它能渲染一種歡樂、親切、和諧的氣氛,連站在燈下說話的人,話語中也少了平時的那份窘迫,只有笑顰相對,誠摯友愛。我父親擺布攤,缺少生意本錢,沒有辦法,只好去背一個姓姜的瞎子“打錢”(高利貸),借他十元錢(銀元),當場就扣去二元利息,其余本金,十天付清,一天一元,每天上門索取,延時他就大發(fā)雷霆,只有年三十掛門燈了,他才不來要錢。年初一他還來我家拜年,站在門燈下笑容可掬,對父親說:“恭喜,恭喜,新年發(fā)財!”此刻,似乎使我模糊了他平時討債時的難看面目。晚上,走出大門,各戶亮起的門燈,淡煙輕繞,燈影搖曳,光線融融,綿延漫溢,錯落有致,或靜或動,一片嫣然。它不但能體現(xiàn)人的喜氣、熱情,也能表達人對幸福、圓滿的一種追求。多看幾眼,還能消除心中的積垢塵俗。
門燈,是振奮精神的燈。解放前,縣城人少,大街小巷,沒有路燈,二更過后,關門閉戶,寂靜如死,很少行人,小孩更不敢出門。只有新年期間,門燈結成萬家燈火,照得街巷一片通明。在門燈的光線下,五花八門的娛樂活動,從街頭到街尾:推排九的,押蝦子小魚的,打彈子的,猜子韻的……,總是聚集著愛好者和看熱鬧的人群。小孩子在燈下“搶羊”,“跳房子”,三、五成群挑著紅燈籠東跑西跑,成為門燈下的一道靚麗風景。門燈充分地增強人生的快樂和希冀,并且特具一種詩意、風韻和美感。在天空星月閃閃的時候,街上門燈灼灼,輝光相映,璀璨繽紛,看得人眼花繚亂,天上人間難分。即使是雨雪冰霜的惡劣天氣,長龍似的門燈也讓人精神振奮,給人一種光明、鮮活、溫暖的感覺。
我揮之不去的門燈,希望它能被歷史封存!